7月14日至15日举行的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提出，要深刻把握我国城市发展所处历史方位，要以坚持城市内涵式发展为主线，会议明确“创新、宜居、美丽、韧性、文明、智慧”的现代化人民城市的目标，强调要大力推动城市文脉赓续，建设崇德向善的文明城市。城市是一个复杂的有机生命体，建设文明城市，关键在于城市文化软实力建设及全民素养及审美能力的提高，要体现社会对城市文明的成熟度。呵护城市文脉、人文地理与自然景观环境，需要培育公众的文化素养，解读好城市建筑遗产文脉传承的大命题。
城市美好家园建构需要历史观，重在处理古与今的关系，具有历史敬畏心，即连接城市建设的过去与现在，且解读建筑与文明从来的关联。1931年创办上海华盖建筑师事务所三位元老之一的建筑家赵深，在《中国建筑》创刊词中说“建筑之良窳,可以觇国度之文野”，阐明了建筑与文明的相互关系，也说明了建筑作品的优劣对一个国度及城市文化崛起的重要作用，即建筑设计与建造优劣关乎文化自信的彰显。同样是在1930年代，著名建筑师梁思成在给东北大学建筑系第一届毕业生的信中说“非得社会对于建筑和建筑师有了认识，建筑不会得到最高的发达”，在阐述了建筑文化要面向社会公众、要提升公众的建筑文化素养后，梁先生继续说：“建筑师的业，直接地说是建筑物之创造，为社会解决衣食住三者中住的问题。间接地说，是文化的记录者，是历史之反照镜……”今天，坚持走内涵式发展的城市化建设之路，先驱者的贡献与思想应关注。绝不可再走“有建筑没文化、有空间没灵魂”之路。
文脉赓续之所以成为城市高质量发展的关键要素，是要做好承载时代使命的城市更新与既有建筑改造的大文章。从文脉赓续讲，文明是个过程，其包含的内容是始终变化并前进的；文化是人的精神和物质财富之总和，强调的是民族的自我意识，文化生活要在其中体现其延续性，它是沉淀与积累的结果。中央城市工作会议倡导的文明城市建设，文明要加上现代，文化需加上传承，于是便有了城市更新理念下的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与文化传承的关联。城市更新重在使城市不同历史时期的建筑，在保有文脉的前提下，提升人居环境与韧性品质，增强知识密集型服务产业发展水平，以筑就美好城市家园。所以，城市更新对现代文明的进程不可拒绝，城市建筑设计与营造要服务为人民的生活品质与福祉，绝不可让有保护级别的建筑经典仅仅成为“展品”。如新中国建筑遗产的工业遗产街区就有丰富的生产与生活场景，它有极为珍贵的集体记忆及潜力很大的转型空间：新中国东北老工业基地街区承载了“一五”计划重工业发展历程，在前苏联援建的156项工程中，陕西和辽宁的均为24项，其中陕西西安有17项，它们不仅具有建筑形态的物理空间美学，还镌刻着新中国工业化、城市化的集体记忆。
文明城市必然是有国际视野、文化多元化的城市。从认知遗产新类型看，按照中央城市工作会议精神，除探索城市文脉保护与民生需求协同共进的策略，也要瞩目国际化在遗产新类型上的加持，这无疑是文明城市的一个标志，只有积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才能在世界建筑遗产舞台上一展中华传统文化的当代及未来价值。改革开放的实践证明，改革已经塑造出持续发展的现代城市与建筑现代文明，单霁翔2008年出版的《从“文物保护”走向“文化遗产保护”》一书，回顾了国内外文化遗产保护运动的兴起与演进，特别提出了六种国内应关注并推进的新型文化遗产类型，其中20世纪遗产是特别应阐释的新类型。20世纪文化遗产顾名思义，指1900年至1999年有历史科学文化价值的城市与建筑。不同风格建筑是城市特色，更代表城市的品质与形象，人们通过建筑阅读与体验感悟着多元文化的城市精神。从中国到外国，文化为建筑增光辉，建筑给城市文明创造新生命。归纳遗产新类型，它在文脉赓续具有的时代遗产特点有如下要点：
其一，国务院1961年公布了第一批180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遵循了国务院《文物保护管理暂行条例》，明确了文物的历史、艺术、科学三大价值。其中公布了刚建成3年的人民英雄纪念碑（1958年）、建成4年的中苏友谊纪念塔（1957年）为代表的近现代建筑30余项，体现了中国对文化遗产、尤其是现代建筑及革命文物的早期重视，此举均早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78年首批《世界遗产名录》项目公布的时间。
其二，20世纪建筑遗产是国际遗产界越来越关注的项目，近20年来每届世遗项目20世纪遗产都在增加，是《世界遗产名录》文化遗产中占比重近1/8的遗产新类型，2024年7月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天安门广场及建筑群”成为15个构成遗产要素中尤令中外瞩目的20世纪遗产项目。中国这些现代建筑进入世界遗产，恰恰说明中华建筑文化善于从包容中对外来文化予以本土化成功转型与再创新，其建筑文明价值尤应挖掘。
其三，深圳为代表的改革开放建筑遗产始于1978年，它见证了这些城市的卓越建筑成就，更是深圳作为“世界设计之都”的创意引领理念的象征。目前，在1至10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中，深圳被推介的有16项，它们不仅是以重要事件及人物为代表的建筑遗产，更在规划设计上赋予民族性、时代性与世界性的先进内涵，也成为在遗产保护上创新的中国示范。从此种意义上讲，改革开放先锋城市特别要总结城市建设的遗产创新规律，而并非要特别在“寻古”挖掘上下功夫，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也是大历史，一味“寻古”会做偏新型城市化遗产保护传承的方向。现代遗产观要求我们应以世界眼光看中国，这才能让公众对新遗产的理解与认知产生兴趣及鉴赏水平。所以，讲好20世纪建筑遗产服务当代城市文化复兴的“故事”极具必要性。
建设美好城市家园，要让公众对美好生活的诉求可感可触且有获得感，坚持技术赋能的手段很重要。对文化遗产的阐释会发现唯有社会参与才是遗产文化传承希望的接力棒，其破局之道是构建“形神兼备”的空间形态，要挖掘文化基因“各美其美”的方法。建筑遗产蕴含独特的故事，是时代精神的生动写照，需要让它成为“会说话”的时代信使，才可成为城市文明基因传承与弘扬精神之力量。近年来技术赋能的数字化手段，推动文博场馆数字孪生、打破藏品空间界限，使共享文博的优质资源成为现实。从传统文化看，2025年正值故宫博物院对外开放百年，也是20世纪最重要的考古发现——敦煌藏经洞发现125周年，它们都用数字技术触摸历史细节，展示可感、可叹、可听的文博“故事”：故宫的数字文物库已是遗产保护的里程碑，其上线万余件（套）高清影像的文物；而敦煌研究院“数字敦煌”，已成为海内外游客认知敦煌的窗口。截至2023年末，“云游敦煌”累计访问量超过10亿，已经覆盖了120个国家和地区。
从挖掘并“活化”优秀现当代建筑遗产看，是努力在用现代语境让技术资源转化为建筑文化IP。现代建筑“文字斋”是重庆大学最早的建筑之一，其青砖灰瓦、木构飞檐，融合着中西建筑美学，已在2017年被推介为中国第二批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2019年入选第八批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如今它通过数字化安全评估，奠定了“修旧如旧”修复策略，实现了文物安全性与建筑文脉风貌的双重保护，使承载抗战记忆且见证学术传承的百年建筑服务新时代。上海是国内较早推出对20世纪经典建筑采用数字化活化的城市，其主要实践的关注点：实现优秀建筑遗产数字再生和数字永存；靠沉浸式建筑空间阅读促进人与建筑的情感交织；用20世纪遗产的优秀科技文化提升公众亲和力。20世纪遗产以其鲜明的时代印记和地域特色，提供城市居民“家门口的好去处”，成为国内外人士到此的“打卡地”，大力发展的现代建筑数字化催生了体验型、保护型、创新型多种建筑文旅模式。所以，做好遗产文旅要坚守真实性，要沉浸体验与原真展示相辅相成，要利用增强现实、全息投影等技术，创造建筑空间兼具美学的数字科技型，让旅人是“亲历者”，更赋予“有我之境”精致的城市文化感受。真正实现守护传承、厚植文蕴，在城市社会与公众中形成文明向善的清流。这就需要保护优先，强化科技提升，通过复现“记忆”，现当代建筑遗产必成为现代城市留住记忆且激发活力之本。
（作者为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副会长、秘书长， 中国建筑学会建筑评论学术委员会副理事长）
